在最好的年紀,記一下生活吧,多年后,這些將會成為每天都想翻一翻的記憶。
--- 題記
許多時候,我依舊停留在遠去的歲月里。薄暮的微風里,送來故鄉(xiāng)的桐花香。
十年了,你還在我的記憶里。我和你的緣分,那定是光陰里開出的藍蓮花。時間越久,我愈加懷想,青山,故人,以及最好的時光,默默地綻放著芬芳。
老房子沒有了,山泉荒蕪了,梧桐也老了,一些鮮活的面容,漸漸從視線里消失了。 生活過的地方,不是變老,而是日漸年輕起來。我把過去的每個片段組裝起來,漸漸,你就豐滿起來,我最親愛的爺爺。
清瘦清瘦的,著粗布對襟白褂子,黑色大襠褲挽至小腿處,肩上撅著個筐,頭上戴著葦簍,腰里別著旱煙袋,腳下蹬著草鞋墊子,從我記憶的田埂上走來。老粗布,黑白配,它是純樸的,傳統(tǒng)的,也是我最想念的,最珍貴的,那一代農民穿著的記憶。
如果可以回到從前,我會穿上媽媽手工縫的小花褂,布鞋,與他同框。那定是暖暖的,讓別人艷羨的黑白時光。
因為沒有一張這樣的照片留存下來,多多少少會使得我有些許小小的失落。但是,我早已珍藏了從前的光陰,鎖在歲月深處的匣子里,小心呵護著。在過去的許多許多個365天,他一直是我生命里分量最重的那個人。
最美的時光,記載了夏夜動人的畫面。瓜棚,星星,微風,還有那個小女孩與她的爺爺。
爺爺的瓜棚,星空燦爛。
幼年時,家里有一畝瓜田,主要靠爺爺打理。像蒙古包一樣的瓜棚,粗糲的圓形土墻垛,上面用麥秸簾子圍成屋頂。瓜棚里最底層使油紙墊底,可以防潮,再依次鋪上厚厚的麥秸,稻草氈子,棉褥子,最末層的是草席子。爺爺常坐在瓜棚外,光著脊梁,吊著旱煙袋,拿著蒲扇,為星光下那個最受寵的小女孩,趕著蚊子。所以,幼時,瓜田是帶給我許多快樂的地方,貧瘠的年代,擁有瓜田,對一個小孩子來講,該是多么驕傲的一件事,就有了比同齡人更多的幸福感。到了成熟時節(jié),大片大片茂盛的綠,自然充滿了誘惑感,常會有人趁著夜色,去偷地里的瓜。爺爺就基本以那里為家了,守護這份能給全家人帶來希望的瓜田。當然,若有路過的饞嘴小孩子,爺爺還是會慷慨送瓜的。傍晚時分,我便提溜著瓦罐,路過山泉,繞過小溪,爬上一條小土嶺,從水渠的石頭橋洞穿過,去給爺爺送飯。他會挑揀碗里為數不多的幾塊雞蛋,送到我嘴里,然后就著剩下的菜,吃著地瓜煎餅,大口喝著玉米糊糊,震得胡須亂顫。吃飯的那個樣子,真是香啊。已經等不及爺爺吃完飯,我便竄到瓜田里,尋找熟了的瓜兒。其實,我哪里認得,熟了的瓜是個啥樣子,也常常會摘下還在正長著身子的瓜,而爺爺并不會生氣。他會喊著我的乳名,著啥急呢,我早給你留好了。
挨到天黑,趴在沒有門的瓜棚里,數星星,有時會巧遇流星,夜空里一閃而過的弧線,我覺著好美,也充滿了好奇??墒?,大字不識的爺爺,對天上為什么會有流星滑落,他沒有科學的答案。但是,爺爺有好多民間故事,說與我聽;好多武術動作,耍給我看。
兒時最唯美的景致,我不想忘。
天色已晚,我吃完最后一塊瓜,才從瓜棚里鉆出。爺爺牽著我的小手,一起跨上小土路。他遠遠的看我下坡、回家。晚風送來陣陣誘人的瓜香,月亮在一層薄薄的云紗里穿行,月光和樹影溫柔地掩住我的身體,沿途有蟲語蟬鳴,有花色麥香,有夏夜漫天的星光。
從此,星空下,這些有溫度的生活經歷,成為日常里最高級的奢侈品。
從東北回到關里老家,我們就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,直到奶奶和他陸續(xù)離世。這一段很長的細碎的煙火打動著我們,大概是很多人沒有過的持久和睦親情的相伴,也就成了生活的豐厚饋贈,彌足珍貴。即使清苦,我亦覺甘甜。
我慢慢長大,你慢慢變老。爺爺已然留起了長長的胡須。門前的大石頭,他是它的???。順著長長的胡同,一眼能望到城里歸來的孫輩們。他盼望著,和重孫們的“打斗”,一根拐杖,戳來戳去,常常和小兒們,鬧得不亦樂乎。那場景,就讓我想起年輕的爺爺,打拳的靈敏身姿。他教給哥哥們的防身術,我亦比劃過,只是略懂一二。那時,依稀記得大人講爺爺的師傅叫張傳甲,他跟他學過拳術,十幾個小伙子不能近身。嗨,我?guī)洑獾臓敔敗?/p>
爺爺越老,我們就越寵他。愛著、疼著、歡喜著。他已從家里的頂梁柱,變成一個愛耍脾氣要人關注的小孩子。九十多歲的他,喜歡QQ糖,五香瓜子,小饅頭等等,每每都要跟他的重孫輩兒,要同等的零食待遇。
他越來越老了,最后一年,在炕上度過。不能下炕的日子,并沒遭罪,感謝我善良的父母,給了爺爺一個幸福的晚年。在他們的悉心照料下,爺爺無疾而終,這真是福報。
那年,他九十四歲。
我愛上了想念的時光,時光里的老房子,老房子里的爺爺。感念這一世的溫暖相遇,實在是好,是生命里不止的感動,一生不忘記。
世間有著一言不發(fā)的深情,這一筆,我留給爺爺。
回頭,你還在我的時光里,多想和你一起慢慢走啊。只是,暮下的房子,晚風中的梧桐樹,早已不是昨日的煙火。